每次我開始嫌棄自己的時候，媽媽總是半開玩笑地對我說：「你現在嫌棄自己，就是在嫌棄我囉？」
沒有過成長的歷練，不會知道我體內的每一條反射神經、每一個面部表情都受了我媽多大的影響。跟媽媽出去買東西時，我總默默地觀察她到陌生環境時候的反應。
若不是我從小一直活在她很「精明、能幹」的影子下，恐怕很難察覺到她和菜市場的阿姨雞同鴨講，狀況外又緊張兮兮的一面。如果當面搓破她，她還會合理化她的一切行為，彷彿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類。
帶她去我吃過的餐廳，她不知道如何點餐，就緊緊挨著我要我幫她去點，如果我不理她她就會生悶氣。有時候她還硬拉著我陪她一起去，因為她有選擇障礙，我們兩個就傻傻地站在店員面前「打情罵俏」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真的在「冤家」。
我們都沒資格批評對方的強迫症。明明我跟爸爸都覺得沒必要那麼急著做完的家事，她卻是頂著瘀青也要把地板擦得一塵不染；明明可以分得更細的作業，我卻總是沒有完成今天的份就睡不著覺。
明明沒有那麼大的能力，卻希望能夠掌控一切，並且立足於不敗之地。這究竟是遺傳，還是一種學習呢？
媽媽不管做什麼樣的事都能很快速上手，這讓幼時的我以為，媽媽懂得這世界上所有的道理，媽媽無所不包，媽媽說的一定是對的。
媽媽在我身邊的時候讓我很有安全感，因為我的膽怯總是巧妙地藏在她的強勢後頭。我不用因為走了偏離的道路而怪罪自己，也不用對他人解釋自己的主張，更不用為自己的任何一個選擇承擔風險。直到現在我才忽然發現，要完全靠我自己的時候，根本還不夠了解「什麼是我最想要的」。
她總是等到事情都告一段落的時候，才用平靜的語調說出令人感到刺痛的心事。她不輕易地讓我看到她的淚水，說：「為母則強。」更何況我長大了還是那麼愛哭。她和爸爸笑著猜我上大學後什麼時候開始哭，結果爸爸才剛進租屋處，什麼都還沒說，我的兩行眼淚就直直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了。
小時候的我沒辦法理解，曾有過我的媽媽「壞掉了」的體會。
那是智慧型手機和網路剛開始普及的年代，媽媽憑著實力在虛擬的世界建立起廣闊的人脈，可是從那始未成熟的瞳孔中照映出的，是忽然有一群無名無姓的陌生人，從中平分了我和爸爸在媽媽心目中的愛。剛開始我會試圖阻撓、引起她的注意，試過幾次知道了自討苦吃，我無力改變媽媽的行為模式，覺得自己好像不再像以前一樣被需要了。
她「變」了，不符合我「心目中的模樣」，既是屢次敷衍我的話，又在我面前提起和我不相關的人，我曾經就此斷定我在這個家沒有了溫暖，否定她對我的一切付出。
隔了這麼多年再看這件事，我忽略了我的媽媽也是一個「人類」，不是「信仰」也不是「真理」。她也會犯錯、鑽牛角尖、失控、逃避、掩飾、拖延，甚至也同樣渴望被理解和認同。「媽媽」是因為我的存在，而衍生出的一種身分，不存在任何完美的媽媽，也沒有義務要依附誰的期望而活。她如果不愛你了，撇除任何利益的糾葛，大可跟你完全斷絕關係。
我很感謝我的媽媽知道我出了狀況，會放下手邊的事第一時間跑來關心我。總是為了我準備周全，總是能早我一步想到突發事件的可能性。
我也很感謝她總是默默地觀察我的一舉一動，像是古代的方術士般，能精準地算出什麼時候會天打雷劈，適時地幫助我撥雲見日。
在無法清楚理出頭緒的時候，媽媽總是客觀地為我分析每一個選項的優劣，並替我檢查有什麼慌亂之下沒有考慮過的契機。為了我，她既可以是心靈雞湯，也可以是原廠的使用說明書，有時候甚至還可以比我還清楚現在自己是處於哪種狀態。
妳一直是我最愛的媽媽，就算哪天不能再依靠了，失去了照耀的周圍的光芒，不像妳說的總是「喊水會結凍」，妳還是一個無人能代替的好媽媽。
生日快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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